“XXX，退钱！”

徐泽鑫/西北望看台

2016年10月5日晚，何胜从乐山启程，历经一宿，由午夜至晌午，饭都顾不及吃，就直奔陕西省体育场。

朱雀场外，黄牛扎堆，但他们手中的余票越来越少。很快，何胜花了1600元买了张原价380元的票，对阵双方——中国VS叙利亚。

夜幕降临，他走进球场，融进了那片红色的海洋。2小时后，何胜离开球场，面对记者巢怡雯的镜头，喊出了那句5字经典台词。

后来，退钱哥和退票姐的视频登上热搜，微博流量破5千万。在B站，退钱哥的采访一举打破足球类视频纪录，至今仍以1595万的点击领跑。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说出那样的话么？”

“不会的。”

时隔4年，巢怡雯再次连线何胜。

图

“当时我觉得中国队是有水平的，他没有踢出应有的水平。不是说我不愿意花这个钱，是国足没有发挥应有的水准，这才是让球迷最失望的。”

【火爆】

正如何胜所言，这是一场必须赢下的比赛，“赛前觉得问题不大。”

的确，中国队没有任何输球的理由，尤其是对阵一支身处战火、没有主场、没有资金、没有青训、没有稳定的联赛、排名比自己低36位球队，赢是义务，更是唯一的选择。

本场比赛之前，国足在前两轮小组赛表现出高昂的斗志，客场2-3惜败韩国，主场0-0逼平亚洲第一伊朗。如果不是武磊错失单刀，球队在沈阳甚至有力擒波斯铁骑的机会，提前收获可观的分数。

客场2-3韩国

此役主场作战，以逸待劳，士气正盛，又在未尝败绩的朱雀，高家军迎来小组最弱也是唯一排名低于自己的对手，3分势在必得。于海、张琳芃接连放话：拿下叙利亚。

“球队踢平伊朗后，外界对于高洪波的予以了极大的夸奖。中国队士气高涨，叙利亚又是战火国家，球员归队时间晚，一年没有正规的联赛，有些叙利亚球员死于战火，很多人在国内踢球都很困难。”巢怡雯表示当时舆论一致看好中国队，看衰叙利亚。少部分媒体持谨慎态度，“有想过最差的结果是平局，但没想过输球。”

在过往的9次交锋中，国足6胜1平2负占据优势。面对这样一支需要飞行上万公里，多次转机最后分批会合，全队身价约等于“一磊”的队伍，国足的3分似乎早已入袋。赛前的盘口一致看好中国队赢球，主胜赔率在进一步下调。

叙利亚国内足球比赛

此时中叙之战的球票早已销售一空，预售首日半小时清空。有黄牛1万元收的4张球票，转手就卖出大价钱。其他黄牛也是赚得盆满钵满，“我前脚3000收了6张A类票，转手5000卖了。”

赛前3天，不少球迷赶到朱雀体育场，他们在场外举着牌子求票。“这些主要是学生，他们真的很想进去，但黄牛票太贵了，只能提前过来碰碰运气，能不能买到便宜点的票。”巢怡雯现场目睹了许多无票的球迷，他们知道6日的比赛很难进到场内，所以提前过来看看训练，给高家军的将士们加油鼓劲。

当天，队长冯潇霆发烧缺席，杨旭肌肉轻微拉伤，高洪波表情并不轻松。根据此前上级给的5轮7到8分的目标，叙利亚的3分势在必得，余下的3分要从乌兹别克和卡塔尔身上索取。根据以往对阵这2队的战绩，高洪波没有全胜的底气。

赛前发布会，高洪波的发言更验证了外界的这种猜想：“在叙利亚眼里，或许中国才是小组最弱的球队。”随后，高家军第一次选择全封闭训练，全程禁止外界拍摄与采访。

比赛日当天，赛前2小时的朱雀场外早已缀满了红色。此时，巢怡雯进行直播连线。小国旗、助威棒、脸上的贴纸、身上的彩绘、身着各式各样的奇装异服的球迷从四面八方涌进球场。“颇有欧洲赛事的看球氛围，脸上都被笑容所填满，大家都在传递着期待与祝福，感觉好像赢下这场叙利亚就能进世界杯的模样。”

场内则是高朋满座，时任足协主席蔡振华、恒大老总许家印、昔日国足主帅米卢纷纷到场观战。微笑，成了在场人员的标配。

大战，一触即发。

【紧张】

首发出炉，对比上场与伊朗的比赛，此役做出3处人员调整，顾超和张稀哲分别替换有伤在身的曾诚与李学鹏。郜林顶替武磊，与19岁的张玉宁搭档前锋。

高洪波以不变应外变，依旧沿用3-5-2的阵型。对于这个阵型，解说刘建宏和嘉宾李铁表示：“联赛中经常使用的只有富力、建业和亚泰，像国脚大户恒大、上港国脚其实更适合四后卫。”

阵容的两翼是进攻属性极强的于海和赵明剑，搭配三个进攻型中场——蒿俊闵、黄博文和张稀哲。

信号很明显——强攻！拿下！

备受关键关注的任航依旧牢牢占据一个首发位置，此前因为跟俱乐部的合同纠纷，他已经4个月没有正式比赛。对阵韩国的2个丢球，任航暴露了盯球不盯人，移动缓慢，预判不准的问题。

反观叙利亚，月薪2000的主帅哈基姆主动求变，4411变阵4231，解放边路，同样释放进攻的信号。球队的进攻思路很简单——1、中路渗透+远射；2、定位球远射；3、快速反击；因此，头号前锋赫里宾（有翻译叫赫尔宾）、边路飞翼马瓦斯与出球能力极强的铁卫萨利赫都是中国队必须严加防范的对象。

本场执法的主裁是来自新加坡的塔基，此前他吹罚的40强赛，主队均拿下胜利。一切因素，都朝着国足赢球的趋势发展。

“千万不要陷入过度紧张的状态。”刘建宏提醒球员。

一声长哨，比赛正式开始。

“心态紧张、脚也很紧。”首次参与国家队大赛报道，此刻正站在球门后面巢怡雯，直观地体会到了世预赛的不同，包括球员们的状态。“如果按照训练和热身的节奏去踢，队员觉得拿下叙利亚是没问题的。”此时的国家队，让她感到有些生疏。

4万多的现场观众，数以万计的场外球迷，声势浩大的助威似乎让国足球员束手束脚，外露的紧张与内在的慌忙，让人提心吊胆。

开场不到10分钟，门将顾超与队长冯潇霆开场就出现了罕见的停球失误，面对低平球，在无人防守的情况下，接连停大。

左路的于海上半场碌碌无为，下底传中次数挂零。“上半场于海基本无进攻。”李铁评论道。有伤在身的姜至鹏，准备热身。

两边折戟一翼，进攻重心右倾。还好赵明剑能突能传，灵光一现的外脚背，进攻套路多样的他一直压制着叙利亚的边后卫。

同时，张玉宁与郜林锋线组合，一个能拿球，一个能策应，前腰黄博文屡屡插上，与前场2人形成呼应，进攻的套路逐步显现。

赵明剑-张玉宁-黄博文连线

“中国队，进一个！”球迷的齐声助威，中国队攻势渐起。不久，叙利亚门将阿尔马应声倒地，比赛再一次被中断。

“阿尔玛是个好演员，咱们回头得给评个金鸡奖。”刘建宏调侃道。

【落后】

半场过后，高洪波主动求变，率先做出换人调整。姜至鹏替换攻防两端状态尚佳的黄博文，于海前置，担任前腰，姜至鹏回到熟悉的左边后卫。其他位置，按兵不动。

49分钟，顾超高高跳起，摘下皮球。“顾超很稳。”刘建宏说道。

3分钟后，李铁当场破音，顾超出击失误，0-1。

4万人集体叹息，随之而来的是数秒的静默与零星的庆祝声。

事后，顾超成了众矢之的、千夫所指。如今，回看这令人心碎的19秒，顾超不过是国足这次防守失误的最后一环。在他犯错之前，球队至少有5次挽回的机会。

52分40秒，张琳芃后场接球，分边赵明剑的时候，叙利亚开始提速，进行前场高位逼抢。张琳芃大脚找到前场的张玉宁，此时萨利赫采用绕前防守，一个高抬腿，将球断下，球权交换，中国队由攻转守。

赵明剑立马压迫持球的卡尔法，后者将球果断分给压上的中卫萨利赫。

真空地带出现了，叙利亚本方中圈附近30米区域，无一名中国球员，定时炸弹已经埋下。

此时的解除方案有三——1、郜林/张稀哲及时回追，第一时间拦下持球人；2、后腰（蒿俊闵）位置前提，增加中场的防守密度，迫使对方进攻往边路发展；3、于海回收中路，并盯紧最近的对方球员（马瓦斯）。

很遗憾，在看到张稀哲准备贴防时，郜林放弃了进一步的回追，前者也未对其进行有效的压迫；边路的于海始终盯着萨利赫，忽略了启速的马瓦斯；后腰蒿俊闵选择横向移动，中场依旧空如草原。

萨利赫从容地持球、推进、摆脱、调整、传球。警报拉响，倒计时开始。

国足四将仿佛“静止了”

后场中国队4打3，冯潇霆正面压迫，占据身位优势。任航背对马瓦斯，准备回追，盯球不盯人。

萨利赫出球瞬间 冯与任的选位

2秒后，皮球落地，马瓦斯超车任航，但姜至鹏回追到位，准备卡位解围。不出意外，前有追兵后有堵截的马瓦斯，将没有任何射门的空间，引爆装置即将解除。

然而，油门踩到底的姜至鹏却在最后一刻紧急制动。拦截他的不是别人，而是根宝基地的兄弟顾超。全力出击的顾超如同一辆方向感不好的逆行卡车，不按喇叭不减速，与超车的姜至鹏来了个面对面硬刚。

两车相撞，车祸现场，油烟四起，众人悲鸣。

马瓦斯没有浪费机会，借路应急通道，轻推空门，改写比分。

马瓦斯双膝跪地，亲吻草坪。用12强赛的第1个进球告慰国民，勉励自己。在他们的身后，是俄罗斯之路的标语，是1700万战民的精神寄托。

正如叙利亚球迷所说：“我们什么都失去了，总该赢场球吧。” 大马士革什么都失去过，生命、家园、亲人、快乐。所以他们必须捍卫这来之不易的三分，哪怕是用为人所不齿的战术，倒地、卧草、表演、拖延时间。

对比之下，急需扳平的中国队，脸上写满了急躁、迷茫、慌乱。队员一次次的停球失误，一次次的无功而返，一次次的摇头叹息。一旁的高洪波在打出武磊和杨旭两张明牌后，平静地等待。时间如刀，每过一秒，伤口越深。

蒿俊闵停球

武磊外脚背传球

郜林带球

姜至鹏接球

一声长哨，福地西安不败金身告破，叙利亚球员意外地收获了1000美元的赢球奖，国足却意外地丢掉了300万元，“蔡振华下课”响彻朱雀上空。

【退钱】

看台上，雨夜里，眼泪与谩骂交织，不分男女，不管老少，或掩面啜泣，或失声痛哭。很多人不愿离去，为了这次重逢，他们等了15年。很多人又在离去，刺痛的比分失意的结局，必须找人出来担责。

马瓦斯再次双膝跪地，亲吻、祈祷、告慰。3分，是一场胜利，却又远超胜利。这是饱受战火的叙利亚国民他们生命里为数不多的欢愉、感动与光芒。它源于体育，来自足球，是对各种轻视与看衰的最顽强反击，更诠释了那句永恒的真谛：“足球是圆的。”

叙利亚儿童

发布会上，高洪波用了三个关键词做失利总结——感谢、拼搏、示弱。感谢到场的所有球迷，球队很拼还剩7场还有机会，球队的确是12强的弱旅。

3场比赛仅积1分，在伊韩乌卡所在的小组，在强队与克星扎堆的搏命局，中国队可拿的分数掐指可算。国足没有犯错的资本，更没有试错的机会。3分，这是12强赛天堂与地狱的区别。

场外，国足大巴所在的通道周围，已经围满了情绪亢奋的球迷。从高处远眺，球票、助威旗、围巾所有跟国足相关的东西被乱扔一地，用巢怡雯的话来讲：“看上去一地鸡毛。”

这群仍在等待的球迷中，何胜身处其中。每次远征，每个赛后，他总会在相似的地方守候，护送球队离开，这次也不例外。

夹杂着压抑、愤怒、失望的空气此刻犹如一针助燃剂，当巢怡雯的话筒递到面前时，何胜的情绪阀门被彻底打开。

“对得起我们吗？XXX，退钱！”

何胜打响了抗议的第一枪，夺命书生、红脸关公相继登场，各方路人，各种情绪，不同表达，有正向声讨，有反面力挺，最终汇聚成了波涛巨浪，波及全网，影响至今。

后续的二次创作

国足的酒店外围，有两位球迷一直在等待。一个高二的女球迷守在酒店门口，她的唯一愿望就是让球队别放弃，“我希望球员拉开窗帘时，能够看到还有球迷在这里为他们守候着，支持着他们。”

一旁的男球迷也在嘶喊着：“我真的很喜欢中国队，希望他们不要放弃，我知道他们压力大，隔天要去乌兹别克，希望在临走前给他们加个油。”说着说着，泪水便滑过他的脸庞。

抵达酒店的队员，情绪低落，集体低头，或戴着耳机，挡住了谩骂也隔断了加油，然后径直地走进大堂。酒店里，蔡振华也在其中。足协主席没有斥责、没有批评，唯有勉励。

10月7日，国足飞往乌兹别克。何胜回程，返回乐山，开启节后工作。

“很快就平复心情，释怀了。”

几天后，国足0-2败走塔什干，高洪波下课，里皮就任。何胜第一时间下单中卡之战的门票。

“球迷不都应该这样，这是自己的国家队，不支持他支持谁呢？”

“我一直都说中国足球就是自己的孩子，你说他再不好那他始终是自己的孩子，我可以去骂他，但该喜欢他的时候我还是会去喜欢他。自己家的孩子，自己什么水平自己最清楚，强队赢不了我可以接受，只要每场能踢出自己的水平，我真的不在乎他能走多远。”

“最重要的是每场该赢的比赛，他都能赢下来，这样我才能接受。”

6月16日凌晨2点，世预赛的中叙之战打响，国足“主场作战”。尽管开球时间很晚，尽管隔天是工作日，尽管无缘苏州见证，尽管再次上演“退钱”的剧情，但何胜表示一定会继续守候：“不管多晚，我都会支持国家队。”

“不输就行，这是我最大的期待。”